-旧文存档，原发于lofter-
American Idiot是一部描写千禧年间美国小镇青年们去大城市寻梦的故事，剧中用了不少富于时代特性的元素与事件，比如伊拉克战争，比如青少年药物滥用，但如同JCS一样，我觉得AI并不将目光仅仅投视于对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特定历史群体特定历史事件的浓缩再现，而是试图在做好前者的同时，去探讨一些更具有普遍共性的话题。就如同同时在JCS中担任犹大扮演者和在AI中担任圣吉米扮演者的Tony Vincent所说的，JCS探讨的是人与神的关系，AI探讨的是人与自己的关系。从它们的导演选择更为抽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开始，就注定了它们所探讨的话题并不局限于具象的故事本身。
或许会有不少初看AI的人像一刷时候的我一样，觉得剧情肿么能这么乱。全剧有七个主角，包括三个男主和他们的女友，还有一个男主的幻想人格。为什么是他们？是什么把他们联系在一部剧里？为什么短短一百分钟的剧要设置这么多主角而不能用更简单更常见的单线叙事？一个直接而相对具像的解释是，导演试图用这部剧来展现那段特定历史时期，因此他选取了那段历史时期中具有代表性的三种群体三种经历，并把他们浓缩为了三个男主，以及这三个男主生命中的重要客体，包括亲密关系对象和独立于主我的宾我。这是在几刷之后大概率会得出的结论，但我更想要探寻的是，这里面是否同样隐含了一个更为底层更为抽象的逻辑，为什么分解抽象出来的恰恰是这三个？这是时代特性群体特性的偶然抑或存在某种超越时空的必然？
我的观点是存在必然性，这三个怀揣梦想面临着”if i come or go”的问题两难于留在小镇还是外出寻梦的男主，面临着的其实是从古至今一直植根于人类血液中的两个矛盾的特质——开拓与守成——的冲突。开拓，让人类走出非洲走向七大洲五大洋去寻找更多的资源；而守成，让人类深耕细做提高现有资源的利用率从刀耕火种走到原子时代，它们彼此矛盾却又奇妙地共存贯穿于每个单一个体与人类群体整体的生命周期之中，是人类发展进步的原动力之一。在剧中，选择为孕育孩子而留在小镇的Will象征了这种守成的特质，选择为追寻梦想而离开小镇的Johnny和Tunny则象征了这种开拓的特质。
但无论何种选择，都必然会有顺遂的时候和遇挫的时候，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类曲折向前的路径。而American Idiot这部剧，则用三个男主的经历呈现探讨了每种选择所常见的遇挫情境。
选择留在小镇的Will从选择开始的一刻就产生了心结，所有人都离开了，作为仅有的一个选择留下的人，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everyone’s out without you”的社交拒绝，尽管留下是他自己的选择而非have no choice，尽管他做出这一选择也许是因为他爱女友Heather想要与她建立更为深厚更具支持性的长久关系，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血脉存续拥有后代是对抗自己生命有限性的最重要的事，也许是因为他认为简单的小镇生活能让他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更多的focus在他心爱的吉他上，但强烈的社交拒绝感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被朋友们抛弃了，他渐渐变成了一个沉迷酒精的couch potato，他不再弹吉他不再关心妻儿他与Heather日渐疏远。守成的意义在于排除存在极大不确定性的新事物的干扰集中精力把现有的事物经营得更好，但Will已无心经营,他现有的一切并没有变好反而在gone sour，他找不到意义，他怀疑留下的选择是否正确，尤其当他看到选择离开的Johnny来信说到那些美好的”new faces new voices”真遗憾你没来的时候。
而选择前往大城市的Johnny和Tunny却也面临着另一种挫折。开拓的意义在于寻求新的事物，这或是因为现有的事物不够理想不愿将就或是因为现有的事物虽好但数量不足不愿争夺，但如果开拓中发现找不到理想的事物呢？如果发现理想的事物仍需争夺呢？
Johnny和Tunny首先遇到的是第一个问题。即使在大城市，吉他之梦仍然难酬。一开始，Johnny仍对一切充满信心和希望，但Tunny却开始变得消沉，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日蒙头大睡。发现理想实现不了，Tunny选择了调整自己的理想，不愿”die without a name”的他，说服自己把吉他视作途径把成就事业青史留名视作目的，被电视中的征兵广告所吸引，决定去干一番大事业，尽管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are we the waiting”这真的是他所想要的吗”unknown”，但他最终带着对第二个问题的困惑被裹挟着匆匆踏上了前往战场的路途。
而同样吉他梦遇挫的Johnny，却不愿调整理想踏上浸满鲜血的征途，也不愿接受不符理想找不到意义感的paperwork。但选择了不争夺也不将就，也就意味着一时之间”there’s no sign of hope”。理想受挫看不到出路，Tunny的转变离开让Johnny觉得孤独，一开始的他仍坚定的”walk alone”并”wish someone out there will find me”，当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弹唱自己心声的时候，同样受困于孤独感与梦想遇挫但仍坚持做”the last of american girl”坚持”sing for the dawning of our lives”的女主Whatsername被那一刻直面现状却又坚持梦想无所畏惧唱出心声的他所深深吸引，打开了她的窗户和着他的曲调唱出了同样的心声。但慢慢的，Johnny越来越难忍受梦想不断受挫迟迟找不到出路所带来的自我怀疑的痛苦，他开始沉迷毒品，迷恋于毒品所带来的隔断挫折与失落之间传导机制只余喜悦的奇异效果，感受着自尊与自我效能的恢复。但在自尊表面恢复的同时，他的自我怀疑其实却愈见加深，他越来越离不开毒品。他把这个”girl of my dream”会爱上这个”full of shit”的自己但却”think i’m cute”的行为，归因为毒品让他成为了一个充满魅力的St. Jimmy式人物，St. Jimmy是他来到大城市后结识的，是Johnny心目中的理想自我概念的投射，是在”lost all your dreams”的”street of shame”上”come without any shame”地”bearing gifts and trust”成为人们”spark of the night”的”saint”。尽管Whatsername主动邀他约会与他同居甚至为他沾上毒品，但Johnny仍然不敢相信她真的爱着自己，甚至不敢对她说他爱她，觉得如果有一天她认清自己”full of shit”的本质一定会离自己而去，他陷入了完全的自我否定，认为自己”amount nothing”并自欺”this is how i’m supposed to be”。
堆积的矛盾总会有爆发的时刻。Heather不堪忍受丈夫的长期忽视和怨艾消沉，打包带着孩子离开，Will藏起她的包裹抱住她的腰也没能拦住她，没有了照顾怀孕妻子这个选择留下的外因的excuse，Will不得不面对留下的choice is his and his completely并思考这样的生活究竟是否他真正想要的。Tunny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在陪护他做截肢手术的当地护士Extraordinary Girl生命永不重来放下武器的劝说声中，他不得不迫使自己面对一直以来回避思索的那第二个问题。Whatsername在Johnny沉迷毒品至显露出强烈的自毁与攻击倾向甚而丢了吉他以后，不愿看他继续消磨生命扔掉了他的毒品，但Johnny把这视为她分手的信号，因为他觉得没有人会爱失去毒品滤镜之后的那个身为”a mess”的自己，为了维护自尊他留书说自己从没爱过她离开了公寓，看到留书怒不可遏的Whatsername在最后一次对他吼出”wake up”没有收到回音后离开了他”without a trace”，他不得不面对沉浸在毒品构筑的理想自我幻梦中并不能让他实现梦想或是留住所爱的事实。
三个男主拿起了他们很久没碰的吉他，在三周的独自疗伤后，Johnny戒掉了毒瘾去直面生活，他作出了接受paperwork的决定，而后在亲自体验并确定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忍受paperwork之后用卖掉吉他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结束了他的这次开拓。Tunny无法再回避自身良知的煎熬，也退伍回到了家乡，幸运的是陪着他渡过艰难时期的Extraordinary Girl愿意和他一起度过他们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Will送别了找到摇滚明星真爱离开的前妻Heather，决定养好孩子安于守成。他们在最初的那家7-11便利店再度相聚，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Is it the end or just the beginning”? 我一开始的时候非常困惑于整部剧过去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如果说无论如何还算有得有失关上了门打开了窗，Will失去了爱人但得到了孩子，Tunny失去了一条腿但得到了愿意随他天涯海角共度一生的伴侣，那么Johnny呢？他曾沉迷毒品但最终戒掉了，他曾”met a girl of his dream”但最终失去了，他曾珍视吉他胜过一切但最终卖掉了。虽然我们可以说生活就是这样如西西弗斯的石头起起落落周而复始，历史上美国的那代”lost children”也大都并没有”find their way”，但我总觉得，这部尽管用词很丧但处处生机盎然充满热忱的音乐剧所承载的意义怎么看也不像告诉人们life is absurd大家一起拥抱虚无吧。直到在某一刷中我注意到了Johnny在谈到Whatsername时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Johnny留书出走的时候，他告诉明明深爱的Whatsername自己从来没爱过她，这其实是自我否定的表现，他害怕被否定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否定于是索性先行否定对方避免受伤，这是一个否定自我也隐藏自我的阶段。
第二个阶段是他在回家之时，他向上帝承认自己失去了女友，但却在家乡的7-11吹嘘自己玩弄感情甩了女友，这是一个肯定自我但隐藏自我的阶段。
第三个阶段是在全剧最后他与家乡朋友们的聚会中，他向众人承认自己失去了女友，告诉他们自己仍在想她仍沉湎于悔恨但自己会走出来，这是一个肯定自我也不再隐藏自我的阶段。
Johnny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他得到的都又失去了他失去的都又回来了，但他的内心改变了，他从否定自我变得肯定自我，他从隐藏自我变得不再隐藏。这似乎于那些往事无补，正如Johnny所唱的”the regrets are useless”，但生命还长，我们可以想见，如果新的故事开启，尽管大概率会遇到新的问题，但Johnny至少不会再因自我怀疑而错过Whatsername，或是无法处理自己与St. Jimmy的主我与宾我、现实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关系。
正如开拓与守成这对相互矛盾的特质始终贯穿于人类文明伴随着人类曲折向前的发展历程一样，对于Johnny、Tunny、Will每一个个体，或是他们所象征的历史群体，这两种特质也会一直伴随着他们的生命和成长，it’s an end and also a beginning。